俱乐部动态
星罗·棋布——自称“无所作为”的王绶琯老大爷,您还想咋?(九)
时间:2021-02-25来源:
今日立春,送别王绶琯老大爷。
疫情当前,避免聚集,名额有限,是北京青少年科技俱乐部帮忙争取参与追悼活动的机会,衷心感谢。
算算这是我去八宝山送走的第五位嘉宾了,之前的几位是庄逢甘、徐更光、祝榆生和童志鹏。
那个地方,是真冷。
每去一次,都觉得自己元气大伤——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心痛。
给我安排的时段是9点,因为住得远,一大早6点半就出了门,到石景山万达广场的肯德基吃了早餐,坐了一会儿,打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步行前往。
天气晴朗,从楼宇的缝隙里看过去,东边的天空有暗紫色的朝霞,却没有找到启明星的踪迹。
但我知道,它一定就在那里。
趁着等待的工夫,写了一首七律,还套用了我最喜欢的王绶琯老大爷自己的一句诗。
题目就叫做《立春送别王绶琯院士》吧——搞不清楚“立春”前面应该是庚子还是辛丑,索性省掉。
桃李春风又一经,今朝洒泪送长亭。
功勋卓著堪垂史,宇宙苍茫任寓形。
梦忆舟楫逐浪白,诗怜鸟翅剪天青。
英才作育开蹊径,遥望启明绶琯星。
这首写得浅近直白,但感觉该说的话都说到了,自己也还算满意。
末句开头那两个字,修改了几次:一开始写的是“仰望”,又觉得从声律的角度有点别扭,改成了“毋忘”;后来几位朋友都说感觉“仰望”更好,因为无论世人是否遗忘,那颗星毕竟永存,于是斟酌一下,改成了“遥望”。
诗词格律这种东西,我是不大懂的,每次都得现查《平水韵》,平仄也往往一团糟,不过是游戏文字、附庸风雅罢了。
“鸟翅剪天青”是王绶琯老大爷的诗句,初读时就觉得颇为别致,所以拿过来权当致敬,可惜一直没机会跟真正精于此道的他本人请教,唉。
文理兼备、学贯中西的老爷子啊……
8点20多,俱乐部的老会员、中科院年轻博导丛欢(对,就是跟我说觉得老大爷特别像Master Wugui的那个家伙)问我到了没有,赶过去跟他碰了个面,聊了几句,就直奔告别厅而去。
王荧和周琳老师都颇显憔悴,这些天一定是累坏了,看着叫人心疼。
给老大爷鞠躬时,不由得泪盈于睫,四年未见,再见竟是永诀。
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很多都泣不成声,特别是朱广清老师,跟我说她不忍心看到原本那么魁梧的王老瘦成了一把骨头……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自然规律是谁都没办法的事。
想起当年我采访他老人家的时候,突然接到天文学家李元去世的消息,他还忙着让王荧向家属代致问候,如今和老朋友天上相见,不知会如何叙旧,唉。
还记得2017年1月17日,我抱着水仙去探望老大爷时,恰好古脊椎动物学家张弥曼院士和力学所的韩老师(抱歉我不记得名字了)也登门拜访,碰巧遇上,也算缘分。
那会儿张院士也是年过八旬的人了,因为房颤的缘故,身体不舒服,偏偏一个劲儿地给我让座,嘴里念叨着“哎呀我没力气跟你争,你坐你坐。”
然后问我栏目哪个同事之前联系过她,让我帮忙带话,说很抱歉由于身体原因没法接受采访,“特别怕电视台”——瞧瞧被我们给吓得哟。
稍微缓缓,又跟我讲她前几年去医院,护士叫“张老,张老”,她回头瞅,还以为是叫的别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成了“张老”啦。
就在那天,她们刚去参加完李佩先生的追悼会,韩老师说在院士们专用的休息室没找到她,一打听,得,大冷的天,这老先生在外面乖乖地跟别人一起排队呢……
后来我拿相机帮他们这几个老朋友拍照,张院士看了照片,微微笑着,轻轻柔柔地说:“我的伪装很好呀~”
她的意思是自己染了头发,显得年轻,那一瞬间,颇有点小女生窃喜的样子呢。
这么可爱的“大家”啊,可惜一直到我们栏目最终停播前,都没能采访到她。
不知道今天她有没有去送王老,自己身体还健康否?
斗胆引用宋健院士给老大爷信中那句“尚祈为国珍摄”,希望她多加保重,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厚着脸皮占用她宝贵的科研时间,完成采访她的心愿。
话题拉回来,今天跟我同一拨吊唁的,绝大多数都是参与过俱乐部活动的中学老师,之前节目里采访过的北京四中李京燕老师、北京八中高颖老师都在,人大附中的范克科老师应该也去了,有一位专门过来跟我打招呼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恕我眼拙,隔着口罩真没认出来……
想想当年前采时,王绶琯老大爷跟我说过,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做一名中学老师。他觉得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对于一个孩子的影响,或许仅次于他/她的母亲。
对于两三岁时就不幸丧父、被母亲辛辛苦苦抚养成人的王绶琯来说,母亲是他一生中最眷恋、感恩和思念的人,按照王荧的话说,也是“他这辈子觉得最对不住的人”。
毕竟他从13岁起就负笈求学,后来甚至远赴英伦,30岁才学成归国,还没来得及尽孝,母亲就在他去苏联访问时病故,给他留下了终身遗憾。
所以,他一直把母亲的照片放在书桌上,无论学习、工作还是上网,都有她永远慈爱的目光相伴。
而如今,他应该也能与母亲重逢,如愿以偿地承欢膝下了吧?
那么,在王绶琯老大爷心里,为什么会觉得中学老师,特别是高中老师,是影响力仅次于母亲的存在呢?
大概是因为,他认为上高中,是一个孩子从接受义务教育到开始准备为社会做贡献的转折点,也是从接受综合教育到接受因材施教的特殊教育的转折点,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能遇到一位或者几位好老师,会对他/她的职业选择和未来发展有极大裨益。
正因如此,在设计和实施北京青少年科技俱乐部这个“小实验”时,他不仅亲自出马,去科研院所和著名高校替学生们遍访名师,也一直积极地寻求中学老师们的帮助,希望和他们一起努力,更好地发掘孩子们的潜质。
从俱乐部创立初期王绶琯老大爷亲自拜访和邀请的北京四中、人大附中、北大附中和景山学校这四所中学,发展到今天的二三十所基地学校,二十二年来,跟着他老人家折腾这个“小实验”的中学老师,估计也有上百人了吧。
而在整个过程中,他十分认真地跟这些中学老师们交流,充分尊重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对此,从最开始就参与活动的李京燕老师深有体会:
“王老应该是我这一生认识的第一个科学家,而且一认识就是一个大院士,在此之前都觉得院士高高在上,慢慢熟悉了王老之后,其实积淀更多的是一种感动。和王老聊天是最放松的,你不管说什么他都听,我去讲学生的故事,去谈学生现在发展的需求、教育的现状等等这些,然后就谈我们现在应该是怎么打开学生视野,王老听完之后,就梳理他自己的思想和做他的战略规划,其实都是在考虑了我们需求的基础上。他经常说你们是教育家,我不懂,我是门外汉,我该怎么能帮得上你们呢?他说我们真的是想帮助教育,我们是服务者。”
在通过参与俱乐部活动,长期与王绶琯老大爷他们这些科学家接触的过程中,中学老师们自己也受到了潜移默化,收获良多,高颖老师当年是这么跟我说的:
“也有很多困难,但为什么能这么快乐地坚持到现在?我觉得我的力量源泉就来自于科学家的群体。真的是王老的那样一种引领,那样一种奉献,他常常给我们讲他成长的故事,实实在在。回头想想我个人的成长,我说我中学的时候如果要有老师这样引领我,我可能就不是做老师了,我可能也去做科学家,因为做科学,它就是在探索,能够有很多很新奇的东西。”
而在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找时间好好给我讲讲老大爷一些故事的范克科老师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则是这位老先生对俱乐部这件事的投入程度:
“他当时76岁的时候,在创立这件事的时候,我了解他脑子里就定下来了一个东西,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大科学家,他就说我拿20%的精力来关注科学发展,80%的精力用于青少年的培养。他当时要做这件事之前,是刚提出了一个咱们国家大的工程项目,就是LAMOST望远镜。等它建成的时候,落成典礼的时候,这个时候王老已经快90了。然后邀请王老去,王老就说我不去了,但心里还挂着这件事,还是想去看看。什么时候去了呢?就是俱乐部组织学生去的时候,他说那我也去看看,所以这个时候能看出来他在青少年培养上投入的东西,投入的时间和精力。”
虽然在这些年来参与俱乐部活动的众多中学老师里,我到目前为止只采访过这三位,但我想为什么在他们这个群体里,今天会有这么多人赶来为王绶琯老大爷送行,有这么多人当场落泪,大概这就是答案吧。
虽然他老人家今生没能实现当中学老师的愿望,但是能通过影响这些老师们,从而影响更多的中学生,想必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春风又至,桃李成蹊。
今天先写到这里,希望老大爷来生能梦想成真。
朱大象个人简介
朱童,纪录片导演,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传播学硕士,在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大家》栏目工作十余年,采访各领域“大家”数十位。